郑氏在其《维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中提到五位记忆力非凡之人,分别是孔子、苏轼、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
郑氏在家书里是力贬“过目成诵”的,在其看来以此为能“最是不济事”。
当然对孔子和苏轼他是力挺的;对另三位,郑氏却极为不屑。
郑氏说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平生读书,不用读第二遍,即过目成诵,但是没有留下什么妙章佳句,言语间颇为鄙视。
郑氏对孔子推崇备至,说孔子是千古以来过目成诵第一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极表钦慕的是,孔子不但天赋无人可比,读书用功之勤、用力之猛也无人能及;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
郑氏在这篇家书里,所强调推崇的是,即使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的圣人,也不能废弃勉力苦学之功;就是说天赋再高,也要下苦功读书,才会有所斩获。
接着是力赞东坡。说东坡读书也是不用两遍,但是读杜牧的《阿房宫赋》时,也是用力甚猛;兴味盎然,从二更一直读到四更,打更的老吏都受不了了,东坡尚洒然不倦,不知读了几十百遍!
郑氏此封家书,行文慷慨洒脱,但是颇有可商榷处。孔子读《易》之轶事,确有记载;说孔子过目成诵,且千古无人出其右,恐怕是信口开河吧?
东坡夜读《阿房宫赋》洒然不倦这则逸事,就像孔子读《易》一样脍炙人口。但是郑氏说东坡读书不用二遍,就是说苏东坡读书能够过目不忘,也有夸大之处。
宋朝有一个叫曾慥(zao)的人写过一本书《高斋漫录》,里边记载,有一天苏轼父亲苏洵(字明允,号老泉),拜见前文提到的张方平(字安道),张问苏洵:“令嗣近日看甚文字?”,苏老泉答道:“轼近日方再看《前汉》。”(注意“再看”就是看第二遍)
张随即就说道:“文字尚看两遍乎?”(意思是文章还须要看两遍吗?一遍不就成诵不忘了吗?)
苏老泉回到家里,把张方平的话对苏轼说了,且感叹道:“此老特不知世间人果有看三遍者!”意思是说他张方平只是还不知道人世间如我们父子还有看三遍才能记住的。(看三遍能成诵,也非常人所能及之!难怪苏氏父子唐宋八大家能占据三把交椅!)
这个记载说明苏轼读书需要三遍才能记住,并不是如郑氏所说过目不忘,不用二遍。
既然提到张方平,就顺便把张方平再说一说。
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宋应天宋城(今河南商丘)人。宋仁宗景祐元年举茂材异等科,历官翰林学士、三司使、参知政事,对苏轼有知遇之恩。著有《乐全集》。
《高斋漫录》里说,张方平曾借人十七史,一个月就还了,“云已尽”(已经看完,且全部会背诵);还说他“天资强记,数行俱下,前辈宿儒,无能及之”。
现在再说一下,前文还提到的两位大咖:虞世南和张睢阳,这两位记忆力也异常了得。
先说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今浙江慈禧)人。历官著作郎、秘书监。唐代著名书法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
宋朝王谠(dang)《唐语林》卷二记载,有一次唐太宗出行,有司请示车载一些书籍,供出行查阅。唐太宗说,不必要,有虞世南在,他就是活动的图书馆。由此足可看出虞世南的记忆里超强。
再说说张巡张睢阳,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一说邓州南阳人。唐玄宗开元末进士,博览群书,通晓兵法,尚节气,安史之乱中,与许远一起坚守睢阳(今河南商丘),阻遏了叛军南下江淮,最终壮烈牺牲,其状极为惨烈,不忍卒述。
唐韩愈《张中丞传后叙》,叙说张巡有一次看到属下于嵩读《汉书》,他就对于嵩说:“为什么长时间读这本书?”于嵩回答:“还没有读熟。”张巡说,自己读书从不超过三遍,即能够终身不忘。说着就对着于嵩背诵他刚才读的书,背完全书竟不错一字。
于嵩感到非常吃惊,但是心里以为张巡是偶然刚好对此书熟悉,就随意抽了一本别的书,让张巡背诵,还是不错一字。于嵩还不死心,索性把架上的书都取下,来试张巡,巡皆应口而诵,一点也不迟疑。
于嵩跟随张巡时间很久,见张巡不常读什么书。但是张巡写文章,操纸笔一挥而就,从不起草。
以上诸位记忆大咖实在了得,真乃骨灰级神人。
以前只晓得现代名流陈寅恪、钱钟书师徒二人,记忆力过人,过目成诵,已经惊羡不已;近日方知历史上,我泱泱中华奇才异人多了去了!以上只是唐宋时代的区区几位记忆大咖。
煌煌二十四史尚不知有几多异人奇才,可惜余读书甚少,不得而知。
余只恨不生而为异人奇才之友好,得亲见其人之熠熠神采!
余平素常浩叹,放眼望去不见当世有过目不忘之异才!虽有传闻,未得亲睹。电视上倒是有一些擅长记忆数字或其它的天才,但至今未见读书有过目不忘之神人。
郑板桥氏以锋利之笔,贬抑虞世南、张巡、张方平诸人,我倒是异常艳羡诸位身怀神异之利器。
可能郑板桥氏正是看到了世上,多的是小聪明,读书不肯下苦工终不济事,才矫枉过正地批评“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不济事”的。
附注释:
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生来就知道天下通行的大道,从容安然地实现天下的大道。
附:郑板桥家书
(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
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
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千古过目成诵,孰有如孔子者乎?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东坡读书不用两遍,然其在翰林读《阿房宫赋》至四鼓,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岂以一过即记,遂了其事乎!惟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平生书不再读,迄无佳文。
且过辄成诵,又有无所不诵之陋。即如《史记》百三十篇中,以《项羽本纪》为最,而《项羽本纪》中,又以巨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为最。反覆诵观,可欣可泣,在此数段耳。若一部《史记》,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岂非没分晓的钝汉!更有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