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惆怅》两天之后,冰心又写下了另一首怀乡的抒情诗《乡愁》。
在结构上,《乡愁》不像《惆怅》那样讲究,但较《惆怅》更为流畅自然。这首诗以叙事型的句式开篇:
“我们都是小孩子,
偶然在海舟上遇见了。”
海舟上偶然相遇,提供了地点、环境,“都是小孩子”,表明了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年龄,因此有了这两个条件,“谈笑的资料穷了之后,”才出现“索然的对坐,/无言的各起了乡愁”的场面。
这场面无疑是很动人的。
这不是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是触景生情的那种愁,恰恰是小孩子,才有可能在谈笑之后,猛然忆及海舟上的现实场面,内心方涌起无尽的乡愁。
请看他们又是怎样回味自己旅途生活的:十五之夜弹拨琴弦,天风里引发无限凄哀,分明是乐极生悲;十七之晨浓雾塞窗,不干己的一幕悲剧,竟引起抒情主人公的“清泪沾裳”。
这时,有长者来发话了:
“你们真是小孩子,
已行至此,
何如作壮语?”
长者阅尽人间沧桑,已知道审时度势无可无不可的道理,所以在“小孩子”悲苦的情绪中施以鼓励,希望他们能振作起来,正视面前的现实。“何如作壮语?”为什么不说些豪迈的话来鼓励呢?
不。冰心出面来回答道:我们正因为是率真的小孩子,才不顾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感,该哭当哭,该笑当笑,既然“前途只闪烁着不定的星光”,为着故乡,我们“不能作壮语,/不忍作壮语,/也不肯作壮语了!”
这是地道的冰心式的回答,坦诚、爽快,不为自己的乡愁流露而后悔,也不去硬充成熟者作壮语,爱就是爱,愁就是愁,既然前提“我们都是小孩子”,童言无忌,童心无碍,为故乡流泪又算什么?!
中间两段为“小孩子”之间的对话,一种回忆的氛围,诗人借拨不动的琴弦、塞窗的浓雾两个意象来表现,最后又让“清泪沾裳”这一典型动作来强化乡愁。由此才引出了旁观者的指点。这种过渡是十分必要的,无此,冰心《乡愁》一诗的最后无法升华成曼妙回声,我甚至怀疑“你们真是小孩子,/已行至此,/何如作壮语?”三行诗系冰心内心深处的另一种声音,她在乡愁中企图寻找解脱的方法,便借长者的旁白来实行。结果诗人很快又回到正常的自我,角度一换,从容向“我的朋友”道出了真正的思考。
值得一提的是尾段中两句排比得比较工整的诗:“前途只闪烁着不定的星光,/后顾却望见了飘扬的爱帜。”这是全诗的诗眼,“飘扬的爱帜”自然是远方的母爱之旗,在茫茫海洋中给诗人以引导与召唤,使她在闪烁不定的前途星光中,看见母亲的期待的目光,这种力量敦促诗人投入生活,鼓起勇气面对现实。
当然,诗人不肯、不忍、亦不能作壮语,但实际上我们却从诗的字里行间读出了这种毅然决然的感触。
前途是什么在等待?不知道。
脚下的一艘动荡不止的海船,船上是一群求学的游子,这实际上是五四运动之后整个中国知识分子的形象,求索真理,离乡背井,祖国和母亲以一种巨大的期待在盼望着。冰心的《乡愁》表面写一种游子情思,内心无疑是充满着豪壮的。
“难酬蹈海亦英雄”(周恩来语),我以为是很形象地表达了二十年代初期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心态的,用来诠释冰心的这首《乡愁》,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