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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演讲:关于如何写作
时间:2024-12-23 21:01:59
答案

各位朋友:很抱歉今天晚了一刻钟才开始,我是很守时的人,刚刚我一直在等陆神父来带我。最近我的日子过得很糊涂,一直记不清是哪一天要演讲,直到前天有位朋友打电话给我:我们后天在耕莘文教院见。我吓了一跳,不过,我那时想,没关系,大概只有二十个人。可以随便说说,可是没想到我在台湾有这么多的朋友。

今天又在下雨,听说这一阵台北不是雨季,可是我回来以后,发觉总是在下雨。我以为今天不会有那么多朋友来,看见你们,我很怕,一直想逃走。

希望我的话对各位不会有不好的影响。过去我教过书,常上讲台,但教书的时候有课本,现在跟各位说话没有课本,我担心今天随口所说的,对各位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我特别说一位年轻读者的来信,做为今天这个谈话的开始。刚回台湾时,我收到一位高中女生的信,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这位读者说她在初三的时候,因为升学压力太重而想自杀,在个时候,她看了我的书,因而有了改变,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改变,可是她一直说是我的书了她。我觉得这个孩子有点“笨”,因为,任何一本我的书都救不了你,只有自己可以救己,别人不能救你的。她说她现在已是高中生了,而对于最近我丈夫的去世,她说她觉得人生是假的,她还是要死。我收到这封信好几个月了,一直不知怎么回信,可是我很挂念这位友,因为她的信写得很真诚。希望她还是把我忘记吧,因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影响。不知道位朋友今天有没有在场,或是有她的朋友,请转告她,信收到了,并请她千万不要灰心,为别人的遭遇毕竟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我从来没有立志要做作家。小时候,父母会问,师长会问,或者自己也会问自己:长大要做什么?我说就要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太太。“有没有对象呢?”他们会问,我说:“有的。”“是谁呢?”“就是那个西班牙画家毕卡索!”因为小时候,我很喜欢美术。写作文的时候,我总说要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妻子,并没有说自己要成为艺术家。我的功课不行,数学考零分,唯一能做得好的只有国文。小时候,数学成绩很不好,常常考零分,有一次考得最高分是五分,我都不知道是怎搞的,应该也是零分才对。我的作文好,小学五年级时参加演讲的演讲稿是自己写的,每次壁报上一定有我的作品,我的家庭很幸福,可是有一次,我把老师感动得流泪了,因为我告诉他我是孤儿,还写了大约有五千字的《苦儿流浪记》。

进了初中以后,班上同学大约有十个人的作文是我写的。因为他们写不出来,我就说拿来拿来,我替你写。后来,又学写唐诗,在作文本上写了十几首。我发觉自己虽然别的事做好,但还可以动笔,这是一条投机取巧的路。

初二时,不喜欢学校生活,离开学校自己念书。到了大学,我跟许多高中毕业的同学一念哲学系,发现我的国文比不上他们,大一的国文考试,《春秋》是什么时候、谁写的之类的题目,我都不晓得,所以国文就不及格了。后来我去找老师,我说:“老师,我是年少失学,不知道《春秋》是什么时代的,我觉得这是文学史的问题。”老师说:“你应晓得的呀!”我说:“对!我知道的也是国文类的,可是并不是这一类的。”后来他说: “那你要补考罗。”我说:“补考还是不会及格的,只有一个方法,我可不可以补给你六篇作文。”他问我要写多少字,我说随我写吧。

瞎编的故事竟把老师感动哭了后来,我写了一篇三万多字,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年少生活,从我的祖父开始讲起,中间还有恋爱故事,其中我伯父并没有恋爱,是我编的。

老师要求我用毛笔写,我写不来,就用签字笔写成毛笔字的味道。这篇写得非常好,故事有真有假,还有情节,老师看了,把我叫过去,说:“你是我的学生中最有才华的。你写关于上一代的事,都是真的吗?”我就说:“真假你还是别管吧,这篇作品你还喜欢?”他说:“老师看了很感动,一夜没有睡觉,老师都流泪了。”

我的青少年时代出了一本书《雨季不再来》,这本书是被强迫出版的,因为如果我不出,别人也可以把那些文章辑成一个集子出书,而我连版税都拿不到。其实那些东西都很不成熟,都不应该发表,是我在二十二岁以前发表的文章,文字非常生涩,感情非常空灵,我喜欢空灵这两个字,但那是那个时期我写时所不能伪装的一些感情,这是我的第一本书。

写作在我生活中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它是蛋糕上面的樱桃。然后,我离开台湾到西班牙,生活的改变以及其他一些事,使我停笔了。有位朋友每回写信总说,你不写实在太可惜,因为你才刚刚开始写。我就跟他说:我现在正在改变中,这时候不想写东西,免得将来后悔。这位朋友是个编辑,他说,好的,我等你,我要等你几个月呢?我说:你慢慢的等。一等,等了十年。

有一天,我坐在沙漠的家里,发觉我又可以写作了。所以,我觉得等待并不是一件坏事,不要太急。现在又有朋友在问我:三毛,你又不写了,要多久才会再写呢?我说,你别急,等我。他说:要等多久呢?我说:大概要另外一个十年。他一听,马上说:那不是等死吗?我说:这究竟不是在我们自己的手里,如果硬逼着我写,反而写不好,而十年以后,也许又是另一个面目出现了。

我认为写作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人问我:你可知道你在台湾是很有名的人吗?我说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是在国外。他又问:你在乎名吗?我回答说,好像不痛也不痒,没有感觉。他就又问我,你的书畅销,你幸福吗?我说,我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福,这些都是不相干的事。又有别人问我,写作在你的生活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我说:它是最不重要的一分。他又问:如果以切蛋糕的比例来看,写作占多少呢?我说:就是蛋糕上面的樱桃嘛!

生活比写作重要;我重视生活,远甚写作。也许,各位会认为写作是人生的一种成就,我真诚的说一句:人生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事了,固然写出一本好书也可以留给后世很多好的响。至于我自己的书呢,那还要经过多少年的考验。我的文字很浅,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可以看,一直看到老先生,可是这并不代表文学上的价值,这绝对是两回事。

有一年,我正在恋爱,跟我的荷西走在马德里的一个大公园,清早六点半,那时我替《实业世界》写稿,那天已到交稿的最后一天了,我烦得不得了。我对荷西说:明天不跟你见面了,因为我一定要交稿了。荷西说:这样好了,明天清早我再带你来公园走,你的文章就会出来了。我继续跟他在公园里走,可是脑子一直在想文章的事,这时,看公园的园丁,在冬天那么冷的清早,爬到好高的树上锯树。我看了锯树的人,就对荷西:他们好可怜,这么冷,还要待在树上。荷西却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觉得那些被关在方盒子里办公,对着数目字的人,才是天下最可怜的。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要做那树上人,不做那银行上班的人。听了荷西的这番话,我回家就写了封信给杂志编辑说,对不起,下个月的专栏要开天窗了,我不写了。

写作只是我的游戏之一,所以我是一个很重视生活的人,远甚于写作。别人也许会问:你是不是游戏人生呢?我要说:我是游戏人生。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玩的,孔子就说“游于艺”,这几个字包含了多少意义,用最白话的字来说就是玩。我说玩不是舞厅的玩,也不是玩电动玩具的玩,或者抽大麻的那种,不是,我的人生一定要玩痛快才走,当然走不走不在我,但起码我的人生哲学是做任何事一定要觉得好玩才去,绝不会为了达成一个目的,而勉强自己。我说这话是非常紧张的,这句话说出来很不对,但这只是对我自己,不是对别人,而且我的人生观是任何事情都是玩,不过要玩得高,譬如说,画画是一种,种菜是一种,种花是一种,做丈夫是一种,做妻子也是一种,做母更是一种,人生就是一个游戏,但要把它当真的来玩,是很有趣的。

很多人看了我的书,都说:三毛,你的东西看了真是好玩。我最喜欢听朋友说“真是好”这句话,要是朋友说:你的东西有很深的意义,我也不知怎么说了,因为很少朋友对我说这个,一般朋友都说,看你的东西很愉快,很好玩。我就会问:我写的东西是是都在玩?他们说:是啊。一个小朋友告诉我:“你写的东西好好玩!”我觉得这是一种美。

前不久我碰到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小朋友,他说:你的东西很好玩。我觉得这是一种赞美,过去写的东西不好玩,像《雨季不再来》,因为年纪轻不知道怎么游戏人间,过了好苦的青少年时代。后来知道自己在世上的时间,过一天就短一天,我一定要享受人生。怎么享受呢?像我的《沙漠中的故事》,对不起,又提我的书。第一篇《沙漠中的饭店》就是玩菜,第二篇《结婚记》是如何结婚,扮家家酒,第三篇写在沙漠里替人看病,也是玩,还一篇很好玩的叫《沙漠观浴记》,看当地的人如何洗澡。这些东西都是在心情很好时,发现自己的生活这么美丽,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呢?不知不觉就写出来了,并没有所谓的“使命感”或是“文以载道”,我都没有。

来说说停笔十年后,第一次投搞到《联合报》,刊出来的感觉。写稿的时候还不知道用什么名字,我从来不叫三毛,文章写好后,就想: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改变了很多,我不喜欢再用一个文诌诌的笔名,我觉得那太做作,想了很久,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干脆就叫三毛好了。后来又要跟荷西解释三毛是什么意思,结果他听懂了,他画了一个头,头上三根毛,说:三毛就是这个吗?我说:是呀!荷西说:哎呀,这一向是我的商标!

这篇文章寄出以后,我一直患得患失,心理负担很重,我知道这不是一篇很有内容的文章,只是比较俏皮一点而已。结果,十天后,我接到寄至撒哈拉沙漠的《联合报》航空版,见文章登出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太快了。我拿了这张报纸就走,那时我和荷西还没有车子,可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手拿报纸就在沙漠上一直走,打算走到工地去告他,我走在他的交通车会经过的路上,后来,交通车过来了,他看见我,我就叫司机停车,我向他跑过去,他说:不得了,你已经投中了!我说,是,是,就在这里。他问:你怎么证明就是你呢?我说:你看了那个笔名的字嘛!那真是很快乐的一天,到现在都不能忘记,多年以后,第一次写文章,在沙漠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分享,而这个人是看不懂我的文章的,可是还是很高兴,像孩子一样在沙漠里跳舞。爱、希望和幸福,是上天给人们的礼物,那以后,我写了很多沙漠的文章,直到现在还有很多没有写出来,很多朋友说,你跟我们说的沙漠跟你写的沙漠不一样,因为有很多很好听很神秘的东西都没有写。我说,这并不可惜,我的生活里还有更大的幸福。他说:可是读者在等你的文章。我说:读者有读者的幸福,他们不从我这儿得到幸福,他们应该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当然,我认为一个作家是不是受欢,是不是受到欣赏,作家自己固然也要努力,但是读者的热情也是一份极大的鼓励和共鸣。

有位朋友告诉我:三毛,你跟每一个人都可以做朋友。我说:我是一个人很孤僻的人,有时候多接了电话,还会嫌烦嫌吵。这次回来,他又对我说:你知道你的优点在哪里吗?你教人对生命抱着爱和希望。这是他告诉我的,不是我自己说的。然而我却说:我都一天到晚想跳楼呢!他又说:可是,这次你回来还是给我这种感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就是每次你回来,还是给四周的朋友们对人生的信心和盼望,这是你自己所不自觉的。我听了这话后,觉得是他给我的鼓励,而不是我给他的鼓励,因为爱、希望和幸福,都不是物质,我始终认为这是上天的礼物。我们有这么多器官,像座化学工厂,这是很普通的事,但抽象无形的东西,绝不是器官所能产生的,思想、爱、信任、希望都不是。

婚姻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之一;对男孩女孩都一样,我发现今天在座的,女孩子比男孩子多,以我个人的经验,我愿意告诉各位朋友,尤其是女孩子——婚姻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不要怕,如果在座有很多未婚的朋友的话,跳开写作的题材不谈,我很诚恳的说,人生最大的福,对男孩女孩都一样,可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我不知道男孩子的心理,婚姻是人生最美的事情之一。以我体验的生活,我去过很多国家,包括东欧一些地区,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国度,非洲、欧洲、南美,看过不同的人,吃过不同的食物,学过不同的语言,这都不是人生的幸福。我始终强调婚姻的幸福和爱,我的文章挑不出一些一般人认为有深度的人性矛盾的地方,我的文章比较少,也许好的文学对人性的描写比较深刻,但是,我长大后,不喜欢说记录的东西都是真实的,而我真实生活里,接触的都是爱,我就不知道还要写什么恨的或矛盾的事,或者复杂的感情,因为我都没有。

我的写作生活,就是我的爱情生活;我的人生观,就是我的爱情观。过去我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到了三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变成越来越单纯,甚至于回台北的时候,看到汽车还会怕,听见电话铃响会不习惯,因为结婚以后六年间,我们家没装过电话。后来可以装电话了,我和我先生想了一下,他说:“我们还是不要吧!”我:“好,我们不要电话。”所以请我来谈谈我的写作生活的话,对于一些真正热爱写作的朋友,可能得不到什么,但是我有信心,我相信有很多朋友,在爱情上有疑惑,或者有恐惧话,以我自己的经验,我还是告诉各位婚姻是一件值得一试的事。

我的写作生活,如果不是我的丈夫荷西给我自由,给我爱和信心,那么一本书都写不出。再说,我翻译了一套西班牙文的漫画书叫做《娃娃看天下》,这本书过去我不太重视,现在我非常的重视它,所以我又把它交给皇冠出版社再印,这本书大概有一千页,是我家庭生活的一部分。这不能算是写作,算是家庭生活。整整八个月的时间,我们吃完晚饭,我先生和我就把电视关掉,门锁起来不许人进来,开个小灯,他坐在我对面,开始翻译,经过八个月译了一千页。所以我的写作生活,就是我的爱情生活。这真是怪,别人一定说,今天去听三毛讲话,她真是胡说八道,乱讲的,因为她说的是这样奇怪的话,“我的写作生活,就是我的爱情生活。”但是我还要说一句,“我的人生观,就是我爱情观。”

我的作品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不真实的事情,我写不来,我希望不要再等十年我就能再拿笔写,我以后要走我的路,找寻我的路,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做不到的,就是写不实的事情。我很羡慕一些会编故事的作家,我有很多朋友,他们很会编故事,他们可以编很多感人的故事出来,你问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是真真假假掺在一起的,那么认为这也是一种创作的方向,但是我的文章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就是发表的东西一定不是假的。如果有一天你们不知道我到世界哪一个角落去了,因为我又要走了。你们在没有看到我发表文章的时候,也许你们会说:“三毛不肯写,因为她不肯写假话。她要写的时,写的就是真话。当她的真话不想给你知道的时候她就不写。”所以说,各位今天来听我说话,实在是白来。

我是个好家庭主妇,与荷西在一起的六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一定有人奇怪,为什么我离台湾十年,没有写过文章,结婚以后反而写文章?别人都说作家如果是家庭主妇就不能写文章,否则柴、米、油、盐弄不清楚。我是个家庭主妇,非常管家,因为喜欢家。我认为神给了我六年了不起的日子,我相信我的丈夫来到我的生命里他是负有很重要的任务、使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六年来,他带我去这里,去那里,去撒哈拉沙漠,他让我做一个自由的妻子,从来没有干涉过我,让我的个性自由发展,虽然他不了解我的文章,可是他跟每人说:“我的太太是作家。”大家都不太相信,他不懂中文,却非常骄傲这点。我出了一本书叫《温柔的夜》,以后就没有再写,朋友问我,《联合报》痖弦先生也常写信给我:“三怎么不写了呢?也不敢催你。”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爱护我的朋友的来信。我现在说话有一个坏习惯,会说“这是最后一年,”所谓最后就是我先生在世的最后一年。平常我写稿的习惯是晚上写,白天睡觉。在最后一年的时间,我突然发觉我写稿时,我先生是早上睡觉,而他应该早上六点钟起来,所以晚上十一点,我跟他说:“荷西,你去睡觉,我要开始写稿了,因为我实在欠人太多,没办法,你去睡觉。”他就把我的茶放好去睡,我就不管他,开始抽烟、喝茶,把自己放到文章里去。为了菏西睡不着觉,我又停笔了,最后一篇文章写的是《永远的马利亚》,记得写了将近四天,而写得不好,写到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偷偷溜进卧室睡觉,我小心的走进去,怕吵醒荷西,结果发现他拿被单蒙在头上,我一进去,他就“哇!”的一声跳起来了,大叫一声:“你终写完了!”我就问他:“你没有睡?”他说:“我不敢讲,因为房子太小了,我也不敢讲,我就把被单蒙着头,看你几点钟会进来嘛!结果你终于写完了。”我问他这种情形有多少?他说:“不是继续了多久,从你跟我结婚以后开始写文章,我就不能睡觉。”我说:你知道我在外面,为什么不能睡?”我骂他,因为我心疼。我说:“你为什么不睡觉?”说:“我不晓得,我不能睡。”我说:“那我就不能写文章了啊!”他说:“你可以。”于是我说我下午写,他说好陪我写,我说可是晚上还要写,他说好。于是我每写一个头就回头看他,他翻来覆去的不能睡,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忘了吗?因为这么多年来我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拉着你的手。”我听了之后一阵黯然,简单的说:“荷西,那么从今以后我停笔了。”从那时候开始有十个月,我真的没写,别人问我,我说先生不能睡觉,他们觉得好笑说:“他不能睡别理他好了!”我说:“他的工作有危险性的,我希望他睡得好。”后来我的父母来问为什么十个月没写文章,我说:“荷西不能睡觉。”父亲问为什么荷西不能睡觉?我说:“我不能告诉你,反正他不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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