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司勋,即杜牧,晚唐诗人之翘楚。李商隐有一首七绝,《杜司勋》这样写他:
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唐代诗歌,经过了初唐的勃兴,盛唐的辉煌,中唐的赓续,到了晚期,已呈神疲力薄之势。
若无杜牧、李商隐那令人耳目一新的格局,恐怕是很难画上圆满句号的。
在中国,凡读过点古文,念过点旧诗的人,几乎不假思索,即能脱口而出这两人的诗句。
那为什么他们的作品,能够拥有千秋万代、持续相继的读者?
道理很简单,因为,从他们心底流出来的诗,永远洋溢着鲜活的新意。
惟其新,诗人也就伴随着读者长存下来。
作诗也许不难,创新却是一件相当不易的事。
鲁迅曾经感叹,他的旧体诗所以未能多作的原因,就在于前人已经把诗写尽了。
一个“尽”字,道出创新者难以为继的苦衷。
创新,遂成了文人的致命伤,困惑着一代又一代想写出点好东西,想写出点新东西的作家和诗人。
自唐已降一千多年,诗人何啻万千,所写的诗、词、歌、赋无以数计,还有什么没想到的,还有什么没写到的,还有什么未开垦的处女地,留给文学的后来者耕耘呢?
鲁迅尽量不写,这就是智者的抉择了。与其露丑,不若藏拙。
可当下,网络之时兴,利益之驱使,经营的用力,让很多识字的人一个劲地投身文字创作这种非文学活动之中。
如此,就难免要有才智退化,想象干涸,情思衰竭,感觉迟钝的可能。
提起笔来,也就只有蹈袭陈规,依样画葫芦,驾轻就熟,因循守旧这条路可走。
于是,出现了近二十年来目睹之怪现象:
一、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
二、写小说的人,也快要比读小说的人多;
三、写评论的人,估计不久的将来,肯定会比写作品的人多。
这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但你仔细看也能发现。譬如,是不是作者多于读者。更不说其余跟着互联网兴起的诸多自媒体。
本来这没什么不对,全民皆能文,那是思想教育的大进步。
但当我看到不少水文,看到诸多模仿,甚至遇见某些怪诞之谈时,我实忍不了,便有些愤慨起来。
如此不在意文学的创新之道,如此不介意文学的生产过剩,大浪淘沙后,能有几粒金子?
看他们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地,以一年数万部小说以及恒河沙数的诗歌生产速度,为读者制造着“标准粉”式的精神食粮,我不免有些杞人忧天起来。
我想,一个真正把文学当成生命的人,应该不会满足于这样的文学生产方法。
从古至今的文人,稍有点出息的,都不愿落入窠臼,不愿重蹈前辙,不愿嚼别人嚼过的馍,不愿尾随他人走同一条路,这是文人的本能,是文人的天性,也是文人的命根子啊!
由此,我不得不对唐代诗人这种创新的执着,“语不惊人死不休”(杜甫语)的一根筋精神赞叹不已。
他们总是希望创造出“今古未尝经人道”(杜牧语)。
“远去笔墨畦径间”(杜牧语)的新格局;
总是努力开拓出“惟陈言之务去”(韩愈语),
“作不经人道语”之“一家言”(李贺语)的新境界。
唐诗之所以为唐诗,就建立在这种不断更新的宏大气象上。
“若无新变,不能代雄”,这两句话八个字,绝对是那些想在文学领域中要干出些名堂来的人的座右铭。
你要想头角峥嵘,领时代之风骚,你要想独树一帜,引文学之新潮,那就必须有这种本领。
在努力传承的同时,能够不断创新,在博采众长的同时,能够表现自我。
杜牧如此,他的朋友李商隐如此,许浑、和凝、张祜、李绅、姚合等大家前辈也如此,我辈也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