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想要什么时,我总是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反正任何东西都不能让我快乐——这样的想法总是突然涌上心头。另外,只要是别人赠予我的东西,即使再不合意,我也不会拒绝。对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对喜欢的事也总是偷偷摸摸,我总是品着极为苦涩的滋味,因难以名状的恐惧痛苦挣扎。可以说,我竟连二选一的能力都没有。我想,正是这种性格上的缺陷,最终导致我可耻地度过了这一生。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但我仍然认为向人诉苦不过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默默承受。我想,除了继续以滑稽的言行处世外,我别无选择。
相互欺骗的双方竟都相安无事,甚至并未觉察相互欺骗之事——我以为,人类生活中无处不是这样单纯、明了的不信任之举。
与男人们的鞭笞不同,女人带来的伤痛犹如内伤,经久不愈。
女人若是突然哭泣,只要给她一点甜食,她吃后便会恢复平静。
愈是敏感、愈是胆怯,愈会企盼暴风雨降临得更加猛烈。啊,这群画家被名为人类的妖怪所伤、所威慑,最后只能相信幻影,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活生生的妖怪。
一直以来,我捕捉美好的事物,努力展现它原有的美好。这种做法太过稚嫩、太过愚蠢了。真正的大师,能以主观力量,在平淡无奇的事物中创造出美,或许丑陋的事物令他们隐隐作呕,但仍无法阻挡他们的兴趣,大师们沉浸在表现事物的喜悦中。
换言之,他们不被他人的想法所左右。
在学校的美术课上,我也极力收敛“妖怪画风”,照旧以平庸的笔触,完美地描绘出美丽的事物。
我无法适应集体生活,那所谓青春的感动、年少的轻狂,只会让我胆战不已。
理论诚然不假,人类的内心却比理论复杂、恐怖得多。谓之贪欲,则不足够;谓之虚荣,亦不贴切。将色与欲两者并列在一起,亦不符实。我隐约觉得在人世深处,不是只有经济方面的事物,还有鬼怪、奇诡的事物存在。
这一天,堀木让我见识到了他作为都市人的另一面,即俗话说的“不吃亏”。这个利己主义者的冷漠和狡猾,让我这个乡巴佬瞠目结舌。
神啊,求您赐予我坚定的意志,让我知晓“人类”的本质。人们相互排挤,难道不是罪过吗?神啊,请赐予我愤怒的假面。
在我看来,所谓信仰,不过是为了接受神灵的鞭笞而在审判台前低头。我相信地狱的存在,却绝不相信有天堂。
圆滑处世的才能?我简直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圆滑处世的才能!不过,像我这种恐惧
人类、逃避人世、总是敷衍了事的人,是否无意间契合了那些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精明狡猾之徒的处世论呢?人啊,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
所谓“世人”,到底是什么?是人的复数吗?世人的实体究竟在哪里?一直以来,我茫然不知,只觉得世人应是强大、严厉又可怕的东西。但经堀木一说,“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认清世人无非是个人之后,我多少能够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
倘若避免大喜大悲,彻骨的悲伤便不会到来。
世人——我似乎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何谓世人。世人就是人与人的争斗,而且是现场之争,人活着仅是为了在争斗中取胜。人们互不屈服,即使奴隶也有其卑微的报复。所以,除了当场决出胜负,人们没有其他生存方式。他们冠冕堂皇,以个人为斗争目标,战胜一人再去迎战下一人。世人的困惑便是个人的困惑。
如此一来,我对人世间这片亦真亦幻之海的
恐惧大为减弱,不再如以往那样劳心费神,永无穷尽,即是说,我开始只考虑眼前需求,变得厚颜无耻。
然而,一直以来,我却深信这些所谓的“科学事实”,就在昨日,还把它们当作事实照单全收,并为此惶惶不可终日,想来简直幼稚得可笑。由此,我开始渐渐领会这个世界的真相。
能给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心灵带来希望的,只有那微醺的玉杯。’
即使巨大的悲哀接踵而至,只要此生能够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我便无怨无悔。
即将忘却的时候,却飞来一只怪鸟,用喙啄破我记忆的伤口。过往的可耻和罪恶的记忆转瞬间在眼前浮现,我坐立不安,恐惧到想要大吼大叫。
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我向神发问:“不反抗何罪之有?”
我忘记思考,忘记反抗,坐进汽车被带来这里,成了一名精神病患者。即使现在离开,我的额头上也已刻上疯子的印记,不,该是废人的印记。我丧失了做人的资格。不如说,我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尤其是女人,只需稍加装扮,便能彻头彻尾变个样。抑或,女人本身就是魔物。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又说了一句笨拙的乖巧话。不过,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些大人物、大学者,也会说出这样笨拙的话语,而且会出乎意料地奏效。
我这般长话短说,兴许会让您觉得我们并未遭遇大风大浪,反而一路颇有些运气吧。但事实上,人生如地狱,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真就是这个理。每迎来一件好事,便会有成倍的坏事降临。
魔鬼初次现身,会表现得那般纯真而安详。
文明的结果是滑稽
昨天为止我所受的苦,归根结底皆因我的愚蠢,
工作这玩意,根本无所谓。既无所谓杰作,也无所谓劣作。世人说它好,它便好;世人说它差,它便差。
我逐渐发现,来椿屋喝酒的客人无一例外全是罪犯,丈夫那样的人反而尚算文雅之徒了。而且不只是店里的客人,就连路上的行人,我也觉得他们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罪行。
外表看上去那般高贵的夫人,竟然也为世道所迫做出这种勾当。
我忽然觉得,身无半点污迹的人全无可能在这世上生存。
玩扑克牌的时候,集齐所有的坏牌就会变成好牌,可这样的事,在世间的道德面前是行不通的吧。
我并未因此而喜出望外,只答了一句:“没人性也不错。我们只要能活着就够了。”
大抵说来,我对文学一无所知。可正是得益于此,我能将人性看得更加真切。
于我而言,作者其人才是全部,作品则毫无意义。纵使再好的作品,也无法超出作者的所知所能。所谓的超越之作,只是用以迷惑读者的伎俩。如此,我不妨说得更清楚些:我的作品只为我自己而写。
最令人畏惧的事莫过于孤独,若能与人聊天就好了。
我从少年时期便发现,无论人多么贫困,唯有被褥总想要舒适的。
外表强装快乐,内心烦恼困惑。——阿利盖利·但丁
爱好这东西啊,可真够复杂。一千种厌恶才能生出一个爱好。没有爱好的人,一般也没什么厌恶。
太敏感的人会体谅他人的痛苦,自然就无法轻易做到坦率。
说人坏话只能说明自己也同样抱有小气的本性。
为了锻炼豁达、坚强的意志,也为了继续怀抱光明崇高的希望,
学生们,请牢记自己的特权,请为这特权骄傲。你不会永远拥有这种权利,啊,光阴真是倏忽即逝,因此请务必好好珍惜,切勿玷污了自身。待你们从学校毕业,地上的瓜分之事自会找上门来,纵使厌恶也必须接受。你们会成为商人,成为编辑,成为官员。但在神的宝座上与神并肩而坐这种事,走过学生时代便不会再有,错过后便永不再来。三田的诸位学生,在高歌《大地之王》的同时,请务必暗自以“心之王者”自居。因你们今生能与神同在的时光只此一段。
认为“若是没来到这个世上就好了”。生而为人,不过十年光阴,就已看遍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可以随时死去,且并不后悔。
“我觉得,自己的只言片语会令人们痛苦,会令他们无端地痛苦。也许我沉默着微笑才是最好的。
是选择活在回忆中,还是献身于瞬间?或者——活在对未来的憧憬里,人人不同。但正是这些不同的选择,让人有了愚笨与灵巧之分。”
家里的事情不可说,身上的痛苦不可说,对明日的畏惧不可说,对人世的疑惑不可说,昨日之耻不可说。至少,在眼下这一刻,就算只有这一刻,让我们拥有这静谧时光。
过往岁月,我抱着独自战斗的想法一路走来。如今却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败下阵来,越发难以克制心中的惶恐不安。但我仍不愿向自己看不起的人低头认错,请求他们与我成为朋友。故此,我唯有独自一人,喝着劣等的酒,将属于自己的战斗继续下去。
天使从空中飞过,听从神的旨意隐去双翅,像乘着降落伞一般飘落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我落在北国的雪原,你落在南国的蜜柑田,而这群少年落在了上野公园。我们之间的差别仅仅如此。少年们啊,无论你们今后度过多少岁月,都请不要介意自己的容貌,不要
不要吸食香烟,若非节日,也别喝酒。长大后,请多加爱惜那性格内向、不爱浓妆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