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过的许多大事,都淡忘了。而这些童年的琐事,无论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却永久、永久地刻印在我的心头。
——题记
那漫长的驼铃声在童年的小路上飘荡,一次又一次唤醒我沉睡的记忆如蝶翼般轻颤。英子甜美又短暂的童年在回忆中愈显出一种忧伤的幸福。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城南旧事》这本书,那名字很有种老奶奶说故事的感觉。那是千僖年的春天。关维兴给书上画上了很美的水粉插图,英子的童年就栩栩如生地在眼前展开。
一年后,作者林海音逝世。那一年我十岁。每一次重读她的故事,都像是童年再一次在心头回放,流淌着淡淡的哀伤和不舍。
比起画面,文字有时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每个人看到的画面都各不相同,文字便给我们心里留下了一角供自由想象。
曾羡慕那些在古老的小城里长大的孩子。纯净无邪的童年,有北方高大的针叶树和土灰色的墙,还有蛋黄一样的冬阳懒懒地挂在树梢。孩子的脸冻得发红,在简陋的操场上奔跑叫喊,教学楼的墙上挂着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格言,用漂亮的小楷书写。像电影的画面,镜头就慢慢拉向远方的路,骑自行车的人,铺了瓦片的平房,热气腾腾的蒸笼和包子……一种恬淡又市井的感觉便油然而生。那是英子的童年。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都在她纯净的心灵里过滤成动人的谜。
她有许多迷惑不解的事情,它们都将在时间里被一一消融。经过的却是童年里永远无法重拾的记忆。
北京的气息是特殊的。一种说不清的历史沉淀给人一种归属感和安稳感。那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从一个小女孩天真澄澈的眼眸里望出去却依旧不失甜美温情。那是典型的老电影——浓郁又朴素的色彩,狭窄的街道,吆喝的人群和放学的孩子嬉闹。我们在不断的告别与相遇中成长,身后是再也回不来的童年时光。
爸爸的花儿落了,英子也被迫长大了。谁又敢说自己不是这样地长大的呢?
后来读到林海音的散文,大多都流露出对老北平浓郁的思念。思念北平土话,思念干燥的冬天,思念胡同里的吆喝声……那是个尖锐的时代,学生出红差,为了生计而成为小偷的人,卖子鬻女的穷人……然而英子却说,人太多了,好人坏人,我分不清——就像分不清海跟天。
故事里感人的又岂止是乡愁,更是那对消逝的时光里人和事浓浓的思念。
秀贞和妞儿在大雨中消失之后,在人力车上爸爸说,过去的日子就过去了。
一切都恍惚得像一个梦,无处追寻却又引人牵挂。古说“哀而不伤”,用在这种情绪上尤为恰当。如秀贞对英子说的,缘分,你明白吗,缘分。
有人说,秀贞带着妞儿逃走的夜晚,被火车轧死。然而我是许多年后才知道这个说法的——我一直以为,秀贞和妞儿会远行他方。当她想起妞儿的父亲,也许早已不在人世的北大学生,总会浮现出羞怯又向往的笑容……
提到童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觉和画面浮现。而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已远远失去了乡间的小溪和热闹的新年,那温情欢快的童年往往寄托于一个符号,符号在岁月和时代的河里已消隐不见。美好的时光支离破碎,直至只剩下回忆把它们的缺憾一一填补。
我是个没有故乡的人。便总把记忆里最向往认可的那一部分,认作故乡。那是童年最温柔甜美的一个梦,梦里米白色的小花被夏风一阵阵卷落,小凳子上的凹陷纹路我都还清楚。我坐在那里读绝句律诗,声音忽高忽低地就走了神,看外婆依旧纤细柔软的手拨弄她心爱的花花草草。——童年无声地滑过,氤氲着雨后微湿的梦。玻璃窗上水雾迷蒙。墙角剥落露出雪白的石灰,一块一块。江南是柔曼多情的风和剪不断的丝雨如烟,如一幅轻缈的水墨画,就这样不经意地泅进我不眠的梦中。
就当我唤你为故乡,在此后迷失的喧嚣年华里它在生命中细碎地轻响。
夜里乌蓬船的影子在光洁如镜的水面上穿梭,船橹忽地就摇碎了水中皎洁的明月,碎成一片银光。我趴在船头看,往往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已是晨光熹微的早上,外婆在床前梳头。那满头的银发流淌如一条奔腾的瀑布,想来她的青春年少也曾闪烁明亮。
而如今这若有若无的惆怅,被时光凝成一阵淡淡的气息,如影随行般提醒我是个没有归属感的人。不解乡愁,没有烈酒般的思念,没有字字珠玑声声血泪的痴情,却戒不掉那烟雨迷蒙的画面,每一次回想时,都在梦里静静地回放,黑白而无声。似一个前世的咒语,悄悄地将思念弥漫,缠绕了又缠绕。
记忆如一幅清秀空灵的山水画,却被一抹明艳而活泼的色彩冲开了一层若即若离的水气。如小鹿撞进心里,我突然想起那一道道熟悉的旧墙,班驳在池塘上的树影婆裟。我在那里等待月亮出来,寻找过路旁的含羞草;我倾听过大地通过树发出的每一丝呼吸。这些旧时友撞开我迟钝的思绪,那时的心情便像英子怅惘地望着离去的人们,我们注定无法将时光扭转再重来……
待到白发苍苍尘满面鬓如霜,回忆起那永远无法忘怀的时光,又会有怎样的感伤和幸福。如今想起那过去的岁月和时光,感伤时,便恨不能将一刻钟掰成两刻过,让我把这人世间幸福酸甜都深深铭记。——然而时光毕竟是无垠的呵,我们只是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