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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走进马镇(散文)
时间:2024-12-23 20:11:05
答案

就要离开故乡了,我心里不太淡定,老觉得还有啥事没办妥。我寻思:按来时的计划,该拜访的人都拜访了,该办的事也办好了。沉思良久,我终于明白,我还没有去马镇看看。去马镇虽未列入我回老家的活动计划,可马镇早就沉淀我的心底,若有心动,它就自然而然地浮在我的心海。

  离火车发车还有七八个小时,去趟马镇,时间是充裕的。我打了个的,不到半小时便到了与马镇隔溪相望的防洪大坝。我让司机把车停在防洪大坝上。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迎着热浪,我感叹道:马镇,我来了。

  烈日当空,我站在防洪大坝上,俯瞰着马镇老街的北入口。马镇依山临溪而建,街前的那条小溪被浓密的柳树遮掩得密不透风,我不知道溪水是不是还和我儿时那会一样清澈。那时去马镇,若是渴了,我就伏在溪边痛饮一顿,既能解渴,也能管个“水饱”。桥边那棵不知名的树,比我离家时高了许多,树冠也大了很多。四五十年过去了,树依旧浓浓郁郁的,没有半点衰败的迹象。它的枝叶还是那样的娇翠,娇翠得我都不好意思用古树来称呼它。我想有了这一溪秀水的滋润,这树一定会成为傲然岁月长河中的常青树。

  站在防洪大坝上,我想多拍几张马镇的风景照,可阳光太强烈了,我只能看到手机镜头后面的景物。无奈,我把手机对准马镇,估摸着拍了一张。好歹留下张图片,回到海西,若想起马镇,我就打开手机看看,多少也能稀释一点我那浓稠的乡愁。

  八月初的老家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站在防洪大坝上,不一会儿我便汗流浃背。我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提醒自己:看看赶紧走吧,老家的“秋老虎”实在太厉害了,人在归途,沿途疫情盘查还很严格,可千万不能中暑啊!

  走下大坝,我走进了阔别几十年的老街。街上人很少,新街建成后,便成了马镇的经济中心,老街既非马镇的商贸集散地,也非交通枢纽,马镇上活跃几百年的老街开始被人冷落。老街只成了富裕起来马镇人的一种精神装饰,人们正按照自己的设想装修着。街两边门面房的屋檐下挂满着新拆下的电线,乱七八糟的,像是一个个被风吹烂的蜘蛛网。原先参差不齐的门板都换成了清一色仿古窄板,一眼望去,满是明清的建筑特色。

  马镇离我出生的村庄只有三里路,它是原区政府所在地,也是方圆十来里最大的集镇。平时没事我常会给家里打电话,偶尔也会聊起马镇。哥说,马镇沿街的门面房由于年代久远,门面房的条板已有些破败。现如今,崭新的仿古店面让古镇焕然一新,好一个修旧如旧啊。看着翻修过的古镇,我连举手机拍照的冲动都没有了。那些破损得有些丑陋的老房子,是马镇祖祖辈辈留下的历史见证,那些风化的砖瓦、腐朽的木头里蕴藏着马镇的根,凝结着马镇的魂。现在看上去表面光鲜的马镇只不过是缺失传承的马镇的赝品。看着被面子工程“糟蹋”的马镇,在炎热的夏日,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滑落我的心底,我的心头弥漫着与天气不相称的凉意。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这马镇地处浙江中部,在我国算是比较发达的地方,破破烂烂的,确实有损马镇形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哪天这门面房垮蹋了,还有啥魂、根的。想到这,我心情陡然好转,步履也轻松了很多。不一会,我便到了街中,让我吃惊的是我年少时那家剃头铺还在,我虽没在剃头铺理过一次发。在镇上理发比村子理要贵五分钱。可别小看这了五分钱,当时五分钱可以买一块“医凉白糖棒冰”,小时候,卖冰棒人到村里,总拖着长长的声调,高声地吆喝着:“医凉白糖棒冰——”那声吆喝把年少我的魂都给勾去了;五分钱可以买五杯街边摊点上香甜香甜的,装在花色玻璃杯中甜水,我记得,那甜水杯上还盖着一块很精致的玻璃,要知道我到了上高中,我才喝过一杯这样的甜水;五分钱还可以看五回“西洋镜”,那时有一种营生叫“卖西洋镜”,生意人在跟相机一样的器具内,装上彩色画卷,留个小洞,按上摇把,一只眼紧贴着小洞,摇着看,像是在看手摇电影,一分钱看一回……早被淘汰的五分硬币,在当时还真能派上不少用场哩。

  我对剃头铺印象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我初中最美的女同学曾是这家铺子的主人。她没考上高中,她的父母就买下了这家铺子。她的理发店是我上高中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她的小店,我的心跳就会莫名其妙地加快,可我身心不一,每次经过此地,总是头一低便匆匆过去了。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她一眼,更不用说进去坐坐了。有一次,我听同学说,她责怪我,说她叫我,我连头都不抬一下,她说我考上高中架子大,看不起人了。唉!真是冤枉死我了,街上人声嘈杂,我走得又急,若听到,我岂能不理啊?那时我脸皮薄,又不会辩解,生怕再遇到那位美女同学。我宁愿从胡同翻墙回家,也不光明正大地从街面走。听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警察,小伙子很上进,几十年后竟当了局长。夫贵妻荣,她有这样的归宿,我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继续往前走,我看到了小时候的那家药店。夏天每回上街,我都会在药店待上一阵子。那里一天到晚都开着电风扇,凉飕飕的,很是惬意。哪像在家,麦桔扇扇得手都转筋了,可手一停,热浪马上又涌来了。我还特别喜欢闻药店里的中药味,在各种中药混杂的味道里,我好似能嗅出大山的气息。药店的掌柜长得特别像陈佩斯的父亲,只是个子稍微矮了些。掌柜挺和善的,他忙他的,我待我的,掌柜从来不撵我。

  忽然,一阵扑鼻的香味打断了我的回忆。循着香味看去,只见街东有一爿饼子铺,我记得小时候这里是一家茶馆,咋改成饼子铺了。饼铺老板粗短的脖子上搭着一条被汗浸烟熏变了色的白毛巾,他正一把灶上,一把灶下地忙着摊梅干菜馃。看见梅干菜馃,一阵欢喜涌上心头,历历往事不禁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时候,村里偶尔会来变戏法的,人们刚从地里收工,变戏法的师傅便早早地来到村子。递给小孩一面锣、一个棒槌,让小孩敲着锣在村里吆喝。他们自个则忙着收拾场地,等场里拾掇停当,天已完全黑了。雪亮的煤气灯把古樟周围照得如同白昼。师傅们除了变戏法,还有硬气功表演,譬如:手劈鹅卵石、单指窗穿砖头、胸前碎大石……不管真假,在我眼里那可全是真功夫,我是百看不厌。表演真功夫肚子里自然得有“硬货”,表演前,师傅趁空坐在板凳上嚼着卷成筒状的梅干菜馃。我无论走到哪,都忘不了师傅津津有味地咀嚼梅干菜馃的样子,还有梅干菜馃散发出的诱人香味。

  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饼铺面前,连价格没问就买了两个,找的钱数也没数便揣进口袋。我忙学着当年变戏法师傅的样子便大嚼起来,刚嚼一口,我便怔住了。这卷起的馃咋这么硬,我愣是没咬动。我只好把卷着的饼放开,才勉强咬动,我艰难地把一个馃吃完,另一个装进了包里。街边弄塘里一袭风吹来,我感到周身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舒适,我忽然明白不是现在的梅干菜馃硬,而是自己年老牙松了。我不由感叹道:手握流沙,岁月不经熬啊!

  古街只有三百来米长,出了头向右拐三十米便是新街。快到中午,尽管街上热浪滚滚,但街的阴凉处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临街的面馆内人声鼎沸,食客吃喝声、店小二的吆喝声、锅里炒菜声……马镇人的生活过得真是有滋有味啊!

  古街向左五十来米是到市区的公交车站点。马镇到市区只有十三里,打的得四十元,公交车到终点只需两元。刚吃了一个梅干菜馃,我一点也不饿,反正离火车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便在阴凉处等公交车。不一会,公交车来了,“上车请戴好口罩,没口罩不准上车,车内不许摘口罩。”驾驶员大声地喊着。

  我上车找到位置坐稳,朝窗外望去,只见路两边的樟树郁郁葱葱,它们枝叶相交,把公路搭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绿色长廊,阵阵幽香,从公路飘向田野,飘进村庄。田野里新栽的秧苗已经返青,田埂上三三两两的白鹭悠闲地觅着食。不远处,青山隐隐,山脊上是蓝蓝的天,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雪白雪白的云……故乡的风景真是太美了,若能,我真想摘下一片故乡的风景,把它带回海西,挂在自家的窗口。

  我可爱的故乡,您可知道,无论您的美,还是您的丑,对于远在海西的我来说都是那样的金贵。您多少回潜入我的梦中,妆扮着我的梦境,甜蜜着我常感孤独的心。我老了,各种各样的病悄悄地爬上我日渐肥胖的身躯,回趟家真的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我这一走,不知何时再回来。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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